我是学生兵出身，因此在我的骨子里永远有一种年轻人的冲劲儿，同时也让我的心性里面有着许多的活力。

这地方吃的东西很差，也没有酒喝，这对于我来说是十分残酷的，在和王来顺聊天的过程中，我又打听了关于另一个大人物吴祖光的来头。

中午饭是窝头配汤，汤里面有萝卜丝，因此还算鲜甜，由于一个人半个窝头，而汤水则不限制，因此我们每个人都敞开量喝了好多萝卜汤，整个房间弥漫着的都是一股萝卜屁的味道。

王来顺实在是闲的无聊又和我聊起天来。

王来顺说道：“看见那边的那个老头子了吗？”

我说道：“哪个？”

王来顺说道：“面壁那个！”

我说道：“看见了！怎么？”

王来顺说道：“那人叫吴祖光！老出名了！你不认识他？”

我说道：“我刚来！”

王来顺说道：“你要是不知道的话，我给你叨咕叨咕，我对这些事儿都了如指掌，吴祖光的舅公党国国民政府都肃政使、审计院审计长。”

我说道：“这么厉害？你连人家舅公干啥都知道！你是干啥的？”

王来顺叹了口气说道：“进来之前我是在文化部，负责政审文化干部，所以作为著名学者、戏剧家、书法家、社会活动家的吴祖光，我是再了解不过了，不过，人家很快就要回去北京啦！过好日子去咯！”

我说道：“王来顺！你小子可以啊！过去在文化部上班啊！”

王来顺说道：“这算个屁！你看那个！那个是李锐，过去是新湖南报社社长，湖南省委宣传部长，党国国家能源局水电总局局长，水利电力部副部长兼毛主席秘书呢！这不也在这儿劳动改造呢！”

我一吐舌头心想，这什么年头？这些人都弄到这里来了！看来我能来到这里也是三生有幸啊！”

我说道：“你们这一天天日子过得也挺清闲的啊！没啥事儿天天就是呆着呗！”

王来顺说道：“美得你！”

我说道：“怎么？难道还有变数？”

王来顺说道：“其实现在我们这个位置还不算是真正的劳改农场，我们这里就好比是一个集散地，我估计啊！现在应该是在凑数、集结，把各路真特务、假特务、地富反坏右，尚不够枪毙标准的人从各个省汇聚在一起，然后再进行分类，根据不同的具体情况分配到不同的农场。同时也是便于管理！对了！你小子从哪里来的？”

我说道：“我从厦门来，我是国民党特务！”

王来顺说道：“国民党特务牛什么？这有好几个汉奸卖国贼呢！都是小事儿！我都是反动派呢！”

我苦笑着懒得解释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多说无益啊！

我想起来这个事情总觉得好笑，我一个堂堂国民政府中将军衔儿的老特务，居然就因为我直接认罪，连罪名都没有宣读，就直接给我判了二十年徒刑，而且还被发配到密山县兴凯湖劳改农场，还能有机会和一帮有学识有文化的人在一起服刑，这确实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啊！

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新鲜感还没过去，因此我不觉得这个地方到底有多糟糕。

王来顺说道：“你来这里之前吃的是啥？”

我说道：“我是从厦门过来的，一路上坐火车，用煤炉子做火锅，吃海鲜干和豆腐干，还有些蔬菜，还能喝点儿小酒，这里的伙食也应该不错吧！”

王来顺说道：“看来你还真是来头不小啊！这么好待遇？”

我说道：“我的身份不方便细说，总之你以后跟着我就有你的好日子过。”

王来顺说道：“沧海！是这样！你看咱们之所以能和这帮有文化有地位的人关在一起，是因为这里有一部分人很快要回北京，而咱们呢有些是刚来的，有些是因为有立功表现即将二次分配的，这个地方其实是劳改局。”

我说道：“那有啥区别呢？怎么没挂牌子？”

王来顺说道：“牌子砸了。这些事儿挺复杂，但是看你这么有诚意，而且还得呆二十年，我教给你点儿有用的东西。”

我说道：“请大哥明示！”

王来顺说道：“现在粮食很紧张，有什么就吃什么，千万别矫情，有的吃就不错！还有，这里的稀粥清澈见底，戴着口罩都能喝，多几个大米粒算你造化，千万别当成水给喝了，大米粒不要吞，留在口中，饿的受不了才吞一个，还有最关键的是千万别随便屙尿，尿完很快就饿，能憋着就憋着！”

我听了觉得好笑，我想这小子应该是逗我呢！再困难也不至于困难成这个样子啊？而且既然是劳改局，属于局级单位，不至于困难到啥样吧！

但是听人劝吃好饭，既然是来劳动改造的自然要忍受苦难咯。

和王来顺扯了一会儿闲言碎语，我渐渐的感到饥饿起来，我问道：“王大哥，啥时候开饭！”

王来顺说道：“你约莫现在是几点！”

我说道：“我哪知道？我又没带着表。”

王来顺说道：“我约莫现在差不多能吃上了。你听。”

我侧耳一听一记悠长的萝卜屁声传来。

我恼羞成怒就给了王来顺一个嘴巴子。

王来顺一挨打，旁边过来四五个人把我推倒在地上，开始圈踢我！

王来顺也踢我，一边儿踢我一边儿说道：“吃！就他妈的想着吃！萝卜汤不是饭啊！刚他妈吃完就饿！给你们惯的！一天一顿饭，半个窝头一碗汤，雷打不动！你他妈的记住了吗？”

我的身体和我心情在同一时间跌入谷底遭受重创。

这个滋味儿真是百爪挠心啊！

我是享受惯了的人，无论是在南京、在上海、在香港、在台湾，老子几时受过这个罪啊！

我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果然，祈祷是有用的，门开了，进来六个凶神恶煞端着捷克式机枪的解放军战士。

解放军对待敌人就像冰雪一样残酷，我想此时此刻用在我身上是没错的！

我连同揍我的这帮人包括王来顺在内，都被五花大绑推出了门外。

此前我到这里的时候是夜间，而此时是白天，一出来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冰天雪地，什么叫做天寒地冻！

我也明白了为啥我们一路上都在喝高度白酒。

我从厦门坐火车过来的时候穿的是病号服，而我上车到下车一直都处在醉酒状态，无论是火车换汽车还是到了所谓的劳改局这里，我居然都没觉得冷！是酒！是酒帮我抵御了刺骨的严寒！

此时我已经酒醒，身上穿的仍然十分单薄，春寒料峭时节，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这雪光晃瞎我狗眼不说，冷飕飕的北风更是嗖嗖的往我大脖子里面灌。

一时之间，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

此时我们十多个人都被五花大绑着，但是脚还是能行走自如，然而我由于感到太过寒冷的缘故，我的双腿已经快失去知觉！

我被两个战士夹起来走，双腿拖在地上。

有个十分健硕的中年犯人在我的后边，趁着解放军一松劲儿，居然又从后面踹了我一脚！他们这该是有多恨我啊！

我一个前趴拽着两个解放军扑倒在了地上，地上的冰雪真凉啊！

那两个一起摔倒的解放军顾不得扶我起来。转过身去就开始揍那个健硕的中年犯人。

后来哨声响起，他们才停了下来。

当两个解放军扶起我的时候，我的脸都已经冻木了。嘴唇不住的哆嗦，我的头发已经冻成了冰条子。大鼻涕、口水都冻成了小冰溜子挂在我的鼻子和嘴角上。

我们十多个人被赶到了一辆大卡车上，卡车的底部是铁的，冷冰冰寒气**骨髓。

我半坐半躺在冰冷刺骨的卡车上，其他人或者蹲坐或者躺着，我在奇怪，他们怎么不怕冷呢？

我仔细一看才明白！

这帮人穿的衣服比我厚好多！

同时我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儿，王来顺说的可能是真的，这帮人不是壮实，也不是结实，他们是穿棉袄显得魁梧，实际上一个个瘦的跟麻杆儿差不多。

押送我们的解放军并没有全部上车，只有六个人端着机枪坐在车尾的位置，最后一个上车的伸手朝车棚顶上摸了一把，拽下来一个棉布帘子，挡住了外面凛冽的寒风。

车子一路颠簸，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车停了，我们被赶下了车。

下了车一落地，这个冷啊！

这感觉像是饿的，冻得，总之脚发软，再后来我发现也不全是这个感觉，还有一种感觉，应该是吓得。

我为什么害怕呢！因为这里看上去荒无人烟！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我们被弄来这里很可能是被枪毙的，或者他们直接把我们扔这里冻死！

我的眼睛目视前方，随后用眼角瞟了一下我身边被捆绑的犯人轻声的问道：“来过这儿吗？这是哪啊？是不是要弄死咱们？”

他小声的说：“看样子这里就是兴凯湖劳改农场了，我听熟悉这里的人说，这附近有两个大湖，一个是大兴凯湖，一个是小兴凯湖，两湖之间有一条不太宽的土岗子将两湖隔开，我们脚底下踩着的这条土岗子叫大湖岗，是密山县城到兴凯湖劳改农场唯一一条儿道，有个100多里地。进去里面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沼泽地，到了下雨的时候，这一片沼泽地跟小兴凯湖连成一片。进去就死——”

“不许讲话”。一个解放军高声朝我们喊着。

和我说话的小个子马上闭了嘴。

而我则在反复玩味着这小子刚才说的那番话！

下雨的时候这里会变成沼泽地！那么现在没下雨，冰天雪地！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跑呢？

于是我心里开始盘算着，应该怎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