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每天都来给我读同样的内容，虽然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记忆力还不错！因此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认为我可以倒背如流了，才放心的离开。

她不再来了，我想我应该也快离开了！

果然，在一个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的日子里，他们为我准备了相当奢华的一顿丰盛海鲜大餐。吃饱喝足以后，我披枷带锁踏上了发配边疆的路程。

我坐的是运送货物的火车，有四个公安押解我，我觉得这应该算是专列了，因为这个货车车厢居然有沙发、茶几，还有单人床，煤油炉子，炒勺，各种时令蔬菜，还有菜干、鱼干、海鲜干，于是说我是在发配途中，还不如说我现在享受的是旅游的乐趣。

这四个公安都是四野的老人儿，因此酒量特别好，其中有个岁数大的叫高善海的老公安和我聊得特别投机，因为他原来也在花都生活过，与我算半个老乡，而且他小时候也被拍花子拐走过，吃了很多苦。

那时候他跟的是一个杂耍班子，四岁给师傅洗衣服，洗不干净就得挨揍，胳膊都被打断过，要不是他身体底子好，早就死了，幸亏后来跟着小伙伴偷东西被人抓了，这才被送回到父母那里，但是他也沾染了许多抽烟喝酒的坏毛病。

高善海酒量很大，烟瘾也很大，这一路上抽抽喝喝，大家都是其乐融融。

虽然大家都觉得高善海这个人很不错，我也觉得高善海不错，但是我总觉得高善海这个人很不讲义气，因为喝到最后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和他说，让他把我给放了，然而他一次也没答应我。

所以我想，像高善海这样的人是交不到朋友的！

虽然我没有机会被放走或者是自己逃走，但是通过喝酒，我也在聊天的过程中了解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我们从厦门出发以后，从南往东北行进，排泄便溺都在车厢内，有个带盖子的大酱油桶，高善海告诉我，等到了地方估计这个桶就装满了，这个桶能装五百斤。

我们一般是从早上洗漱整理完毕后就开始用煤油炉子吃火锅喝白酒，喝得五迷三道，迷迷糊糊，所以我就陷入了一阵混乱的尴尬当中，我要在他们看似轻描淡写的言谈中汲取出来有用的信息，而我也是在喝醉的情况下来过滤信息的，有些信息，他们不喝多了不说，但是等他们喝多了我基本上也喝得七荤八素了。

虾干、白菜、豆腐干在汤水里上下翻滚，有三个公安已经喝得翻江倒海了，就剩下我和高善海还在侃大山喝着酒。

高善海说道：“沧海啊！一般来说，像关里的山东、河北、江苏、安徽、浙江、福建、广东等省的犯人，基本上都往黑龙江省发配。山西、陕西、河南、四川这些地方的犯人大都往新疆、青海省发配。

你小子命好！发到黑龙江，那里除了冷啥都好！吃的也好！环境好，生活好！而且就你这个德行！判你二十年那确实是轻了，你应该枪毙，因为你喝酒都喝不过我，抢肉也抢不过我，你呀！完犊子！”

我想我确实是完犊子，可能我到了黑龙江不是被冻死就得被饿死！但是我没说。

我就点着头一杯杯喝着。

喝到最后，高善海说道：“沧海啊！你去的那个地方叫兴凯湖，兴凯湖由大、小两湖组成。

大兴凯湖和小兴凯湖虽然离得很近，景观却不同。

兴凯湖那里有很多沼泽，湖水混浊，透明度也就六十多公分。两湖之间隔着一条天然湖岗，老大了！一百多里地。

湖岗上是茂密的森林，林间铺着厚厚的松毯，踩上去那叫一个舒服。你是南方人你肯定没吃过松子儿！那叫一个香甜，我在那里的时候还打过猎，像什么鹿、貂、狐狸、山鸡、野猪、黄鼬这些东西应有尽有！”

我终于忍不住说道：“应有尽有也白扯，我是去劳改，除了劳动就是劳动呗！我能吃到啥好东西？”

高善海说道：“也对啊！我都喝糊涂了，我以为送战友呢！”

说完高善海爽朗的笑起来。

其实之所以安排四个公安押送我，是因为他们要轮班监守，防止我逃跑，一天四班，然而自从上车以后，我们就喝得五迷三道，我虽然没忘了逃跑，但是我也心知肚明，从火车上往下跳，那是准死不能活。

于是我们又开始喝了起来。

就这样，我们坐着火车从厦门到福州，再从杭州到南京，经济南、天津、北京，过沈阳、长春、哈尔滨，直到鸡西，此后又从鸡西坐汽车到黑龙江省东南角的密山县兴凯湖劳改农场。

办完移交手续以后，高善海对我语重心长的说道：“李沧海！这一别，咱们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了！你要好好改造啊！”

我说道：“高大哥！你这话说的我挺害怕的！还一辈子也见到不到了！你那意思我得死在这里呗！”

高善海说道：“都是小事儿！你能混到什么程度是是什么程度，等你二十年徒刑结束，你也就是个老头子了！而我也可能早就烂在土里了！咱们各自保重吧！”

说完高善海洒泪而去。

等我被接收人员安顿下来以后，我惊奇的发现这里的情况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因为和我一个监舍的基本上都是知识分子打成的特务，一帮戴眼镜的老学究，和他们相比，我念的书就和狗会汪汪猫会喵喵叫一样。

到了黑龙江密山兴凯湖劳改农场我才领悟到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打转，我的前半生可以说是波澜壮阔的，却落得了这个下场，但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我想这也许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启示，我这一生应该在这样的环境里得到历练，这里不是地狱，而是我的天堂，是我另一段美好人生的开始！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因此我用极短暂的时间就弄清楚了这里的基本情况。

一个叫王来顺的老犯人首先向我介绍了这里的基本情况。

王来顺说道：“李沧海！这个地方叫做兴凯湖劳改农场，从密山县城到劳改农场有一条唯一的陆上通道，也就一百多里地，从大湖岗到进到劳改农场以后，除了营地，周围到处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沼泽地。

到了雨季的时候，这一片沼泽地和小兴凯湖连成一片。咱们到了这里就相当于与世隔绝了！想跑是只死不能活。

咱们密山县的北面是虎林县，虎林县还有部队开垦的十个农场。农场都是编着号码的——编码是从８５０到８５９。

你别看咱们这个地方关的都是犯人，但是大部分都是有身份的，尤其是这里还有不少文化人在接受劳动改造。”

我问道：“文化人也来这里劳动改造？都谁啊？”

王来顺说道：“作家的话，比如说丁玲、吴祖光，甚至水利电力部副部长李锐也在这儿蹲着呢！咱们这里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呢！”

我说道：“你对他们的情况了解吗？丁玲听起来是个女的啊？”

王来顺说道：“没错！丁玲是个女的！丁玲原名叫蒋伟，字冰之，又名蒋炜、蒋玮、丁冰之，笔名彬芷、从喧等，湖南临澧人。现代女作家、散文家。１９２８年就写了代表作《莎菲女士的日记》你看过没有？还有一本短篇小说集《在黑暗中》”

我说道：“她出书的时候我才八岁啊！我看个六了！”

王来顺说道：“那你长大了也因该看过啊？”

我说道：“１９２８年我参加二次北伐，在山东济南打仗呢？听那书名应该是香艳小说吧！是不是讲男女之事的啊？”

王来顺说道：“哪里啊？那写的是五四浪潮中的叛逆女性啊！痛恨和蔑视一切却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啊！尤其是得了肺病以后，还追求南洋华侨，追求人家吧！还看不上人家！鄙视人家卑劣的灵魂，陷于痛苦挣扎之中啦！”

我说道：“那不就是写了个当了**还想立立牌坊的事情吗？所以给抓了吧？”

王来顺说道：“才不是！１９２８年是新与旧、进步与反动、光明与黑暗激烈搏斗的时期，丁玲将自身那种因理想与现实相冲突而产生的苦闷与孤独感很自然地融入作品，真实记述了主人公莎菲的一段心路历程，深刻地揭示了经过五四运动洗礼后的小资产阶级女性的精神状态和情感结构。她那是十分隐晦的写法，不同的！”

我说道：“就是了！是十分淫秽的写法呢！”

王来顺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

我一看王来顺这个态度，连忙话锋一转问道：“那丁玲到底是因为啥事儿进来的呢？”

王来顺看了看四周轻声说道：“反党小集团，右派分子，听说现在还在偷偷摸摸的写《杜晚香》呢！”

我也轻声说道：“放荡小集团啊！还肚婉香啊！这不该抓？”

王来顺瞪了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则陷入了沉思当中，我在想，我来到这里也许真的可以学到一些什么！